泰山之行拾石 & 云记

中天門的石階被晨光鍍上一層蜜色，山嵐在脚下流轉。拾級而上，古柏虬枝間漏下的光斑像散落的銅錢，台階縫隙里嵌着萬歷年間香客的殘香，磚縫中的青苔還沾着昨夜星輝。 雲步橋橫跨斷崖時，山風忽然調轉方向。白霧自谷底蒸騰而起，頃刻間吞沒朱漆欄杆，石階在雲霧里時隱時現，恍若踩着流動的雲毯。松濤聲里忽聞鐘磬清響，原是崖壁間藏着座唐代小廟，飛檐翹角正挑開雲帳。 過五大夫松，石階漸成天梯。十八盤的山道在雲霧中顯形時，千年古道露出嶙峋筋骨。石階被歲月磨出釉色，明清商旅的汗漬、民國挑夫的草鞋痕、當代登山杖的金属刮痕，都在青石紋路里層層疊壓。攀至龍門，回望來時路已隱入雲海，唯見挑山工古銅色的脊背在霧中起伏，扁擔兩頭懸着礦泉水和香燭，恍如移動的祭品。 南天門現於雲破處，漢白玉牌坊沁着水汽。穿过天門刹那，天街豁然鋪展，唐宋碑林在霞光中蘇醒。太史公刻石旁，幾位老者正用枯枝蘸着露水臨摹"五岳獨尊"的筆意。駐足玉皇頂，脚下雲海翻涌如沸，忽見云隙裂開，汶河水如銀線蜿蜒東去，七十二峰次第浮出雲端，恰似《杜甫集》中散落的詩箋。 下山時暮色四合，挑山工們正將空礦泉水瓶捆成寶塔狀。中天門燈火初上，恍覺泰山是部倒置的史書——雲霧是洇開的墨迹，石階是裝訂線，而我們都是跋涉在字里行間的標點。